迟来的歌声——机设57 卢义茂

发布时间:2018-11-22来源:中国矿业大学110周年校庆网

大概是地理环境赋予的基因吧,生活在南方热带亚热带地区的人,都普遍爱好活动。那里,一年四季绿叶依依,花香鸟语,即使是在严冬,依然河川畅流,见不到冰封雪盖,摧你雀跃欢腾,因此人们性格活跃,歌舞器乐,多有所长。

我大概也沾染了一点这种赋性,在泰国小学读书,每次联欢活动都是少不了的小角色,回家乡读书,歌咏比赛每每得奖,村里的群众大会,四男四女的舞蹈其中就有我一个,歌剧《赤叶河》《拾莓果》里也扮演过主角。这种爱好一直延续到大学。我记得,在北国寒冬腊月里,抖抖瑟瑟从澡堂洗完澡回来,盥洗室就响起我们的歌声。那是我们洗衣服时唱的。上世纪五十年代,学校盥洗室是没有暖气的,水龙头流出的水刺人的冷,为了驱寒,我们大声唱起了歌。东方歌舞团从世界各国带回来许多好听的民歌,成了学生们的最爱,尤其如印尼的《哎哟,妈妈》《星星索》《莎丽楠蒂》《梭罗河》,西班牙的《鸽子》,古巴的《西波涅》等等,更是爱不离口,于是,盥洗室便成了我们的外国民歌学唱室。其中有我一个同班名叫陈炳怀的“唱友”,大家“合作”得甚是愉快,不过一年后他离开了班级,去院刊当摄影记者,我们便没了联系。

时间一晃过去了半个世纪,我退休了,原学生会文学社的朋友相约聚会海南,久别重逢,相拥雀跃,大家在欢呼新时代带给我们美好生活的同时,更庆幸我们历经沧桑而健在,大家约定以后年年相见,还约定大家要重拾文思,执笔写作,见面时一定要带上作品交流。碍于当年同学没有留下地址和电话(那时不可能有),这次到会的只有十人,大家便决定分头继续寻找和扩大,不久美术社的朋友加入了,为了称呼的方便,大家商定,将我们这个松散的群体取名矿苑文艺沙龙。

有一天,我接到一个电话。来电人直呼我的名字,问是不是我,声音有些熟悉,又有些陌生。我犹疑地问道,“是哪一位?”

“陈炳怀啊,记得吗?”

“记得记得!”我颇感意外,心里却很高兴。这是我昔日的同窗好友啊。

“你们成立文艺沙龙也不告诉我。我申请参加可以吗?”

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消息。同是在学生会宣传部下属社团工作,又是同班同学,我怎会拒绝?

“欢迎!欢迎!”我开心地笑了,连忙说道,“过两个月我们在岳阳有次聚会,你来吧!不过,要带上作品哦。”

八月的岳阳,天高气爽,景色宜人。我将各人带来的散文诗歌作品分发给大家,大家把美术书法摄影作品张挂在会议室四周,布置得琳琅满目,增加了许多老朋友,大家欢聚一堂,评赏作品,谈论心得,叙说人生经历,总觉得有说不完的话。我们一同观赏岳阳楼,畅游君山岛,抚摸岛上碧绿如玉的湘妃竹,享受大自然慷慨的赐予,炳怀显得格外高兴,他拍摄了许多照片,最后一天的晚上,我们举办了联欢晚会,要求每个人都要表演一个节目。

“怎么办?我已预购了返程车票,九点钟就得走……”炳怀对我说道。

“那,节目也不能少。”我说,“你先表演吧。”

“好吧,”他站立起来,朝向大家说道,“很高兴加入这个群体,同老同学又聚在一起,感觉变年轻了!我是印尼归侨,就用印尼语为大家唱一首印尼民歌助兴吧,歌名叫‘莎丽楠蒂’。”

我很惊讶,作为同班同学,我竟然不知道他也是归国华侨。听他报出这首歌名,又勾起我大学时的记忆,我仿佛见到昔日在盥洗室两手浸在冰凉的水里,浑身抖瑟,高唱起御寒的歌的情景。没等我回过神来,那充满激情的洪亮的歌声立刻将我吸引了。我虽然不懂印尼语,但歌曲中浓烈的感情还是让我感动。我不禁想起中央乐团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刘淑芳来,当年是她从国外访问归来,给我们带来许多动听的外国民歌,我曾有幸同她有过一小段交往,曾经应她的邀请,同她的先生一同欣赏她的专场独唱音乐会演出,那是我此生难忘的一次美好的艺术享受。陈炳怀是男中音,又是用地道的印尼本土话演唱,感情分外真切,真的别有一番韵味!

“炳怀,认识这么多年,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好的嗓音,你是几时练成的?”我压抑不住问道。

他笑了笑,说道,“以后再告诉你。”

沙龙第六次聚会定在母校。母校给了我们知识,教会我们建设祖国的本领,是我们这些阔别多年的学子时刻萦怀的地方,重返昔日学府,拜访学校老师,再见校园新貌,是大家热切的渴望。母校伸开双手欢迎我们的到来。党委邹书记特别看重这件事,邀齐各行政部门领导,专门召开预备会议,与我们几个负责人一起商量活动事宜,在听了我们的初步计划后,当场落实并作出安排:举行隆重的欢迎会;在博物馆举办书画作品展览;举办几次专题讲座,由我们几位老学友主讲;组织全校学生社团主要负责人与我们座谈,交流活跃学校文化生活经验;为我们带来的文学和书画作品出版一册文集;在本次活动的最后一天,举行新老学子共同参与的联欢晚会,并约定我们和艺术学院各出一半节目。以上各项活动所需经费全由学校负责。邹书记对我们这些年近古稀的校友非常尊重,尊称我们为“学长”,他把这次活动当作是对青年学生进行思想教育重要的一课,列为学校一项重要工作,各项活动安排得十分周详。学校领导宽广的胸怀和对知识的尊重,深深感动了我们。会后,我们立即发出通知,分居各地的沙龙朋友个个热情高涨,写的写,画的画,唱的唱,跳的跳,做着各种准备。

通知发出不久,我就接到炳怀的来电。

“龙头啊,告诉你吧,我现在每天一大早就起来练嗓子,感觉又有了进步。你等着吧,不会让你失望的,一定唱得比以前更好!”电话里的声音豪气满怀。

我期待着。

一踏入母校,我们就感受到一种喜庆的氛围:到处装扮着绚丽的花卉,大红横幅各电子显示器都在告诉人们有老校友将要到来。我们不敢怠慢,纷纷进行各自的准备。歌舞组的朋友更显得急迫些,因为我们都是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,今天方才会齐一起,需要抓紧排练。

节目彩排时,我特别留意炳怀的演唱。他的印尼风调的情歌,洋溢着浓郁的感情,深深感染了我。但是我依稀感觉到,他的声音有些喑哑:莫不是这段时间的练习过度了?我心头暗暗有些担忧。在乘车去游览母校新貌的路上,负责演出组的李钟逵对我说,“组里有人反映,说炳怀的嗓子不行,是否不要……?”“上!我们是带着学子浓浓的感情来的,是为了表达我们对母校的恩情而来的,让他唱!”我坚决地说。

联欢晚会那天,可容纳几千人的演出大厅座无虚席,年轻的大学生们交头接耳,个个眼里闪烁着新奇的目光,观看鬓发斑白的老人与他们艺术学院的姑娘小伙同台献技,这对他们来说还是第一次。他们的期望并不高,但是,当看到当年校园舞台上的明星娴熟美妙的舞蹈,听到曾经多次出现在在《北京电台》(那时没有电视台,北京电台相当于现在的中央电视台)的李钟逵的朗诵,场上掌声雷动,经久不息,他们甚至怀疑是妙龄姑娘,是明星演员。炳怀演唱印尼民歌更是别开生面。他先用中文唱一遍,然后用印尼语唱,歌中人是美丽的姑娘莎丽楠蒂,“亲爱的姑娘,你为什么眼泪汪汪?……”歌声如淙淙泉水,如迸发激荡的波涛。我心想,他哪里是在歌唱莎丽楠蒂啊?明明是在歌唱他的亲爱的祖国!那眼泪是为培养他的母校而流的!我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。啊,我的朋友,你的歌声深深打动了我。我同你一样,也曾经在异国度过一段时光,我忘不了那里的亲人和朋友,尽管我们都曾经经历过许多的苦难,但我们爱异乡,更爱我们的祖国,爱培养我们成为建设祖国有用人才的母校,此心永远不变!朋友,我期待你唱更多更美好的歌!……

临近新年,炳怀给我打来电话,依然兴奋不已,仿佛还是数月前放歌母校舞台时那样。他说了许多感谢的话,感谢让他上台唱歌,圆了他的心愿。

春节前,我给朋友们致电问候,当拨打炳怀的手机座机时,对方都没有人接听。我估计他们是探亲访友去了,也不甚在意。除夕那天我又拨,还是没人接。我心中很纳闷:平时电话铃刚响过,即刻就有人接听,这次是家家户户团聚的大喜日子,没理由外出啊。我带着郁闷的心情,强忍着等候消息。大年初四,我终于接到了广州来电,是炳怀的夫人打来的,电话里李医生声音哽咽地说,“炳怀,他,走了……!”有如平地一声炸雷,一下子把我惊呆了!

我悲痛难言。想不到那略微嘶哑的嗓音竟是不祥的信号!然而,那倾注了满腔热情洪亮而动人的迟来的歌声,却永远在我心头回荡!

  

  

2018年10月28日